黄叶知秋来，绿芽晓春临。
然而，窗前那树，却满布着欲坠的黄叶与萌发的绿芽。
那不知名的树，高与我家五楼齐平。每年三月初，和风乍起，那树就像接到春的口信，开始了送旧迎新的仪式。
苍翠的绿叶泛起黄晕，继而，像“一夜白了头”似的化作金黄，扑簌簌地飘落，越落越多，越落越快。只须三五日，树上片叶无存，徒留一地落黄。
熟悉北方的落叶时节，瑟瑟秋风裹挟着凛凛严霜，掳掠了绿叶生存的权力。我常常闻秋心寒，怨恨风霜无情。
而那树的落叶，为什么在春的柔怀中悄然凋零？
为了生。那树告诉我。
还是在绿叶尚未泛起黄晕的时候，每个叶柄的根旁，都透出一点一点的葱黄，那是新一代企盼生的呼唤。历经沧桑的枝干怀着孕育的欣喜，怀着怜爱骨肉的温情，怀着繁盛家族的使命，毅然挺直嶙峋瘦骨，承担着哺育两代的重荷，尽管有一天可能会弯腰，折颈。
绿叶懂得枝干的情怀，它要解除父辈的苦痛，它要鼎力玉成后辈的诞生。
绿叶决然赴死。
落叶匍匐于地，像即将远行的儿子，叩谢枝干的养育，脊背上残存的星星点点的绿色，叙说着对树的眷恋。枝干挺然静默，像慈爱的父亲，垂首迷蒙地凝视着即将离别的儿子，一身累累棕黑的沟痕，倾诉着一腔的不舍和回天乏术的无奈。
新叶一派葱绿，含着苞芽儿的像一串串映日的露珠，抽出叶尖儿的像一排排远天剪云的雏燕。晨曦投来，那树闪闪放光，像挂满碎金的摇钱树，耀人眼目。新生命的绽放，在无声中蕴含着蓬勃的无可阻挡的气势。这气势，排除我心中所有杂念，我在等待，等待《蓝色多瑙河》弦乐震音后，突然彻响的管弦合鸣的震撼；等待“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我在等待雾气缭绕的火山砰然爆发；等待红尘滚滚中太阳突然跃起。
枝干披上得以滋养的青黄的如薄纱般的礼服，主持着送旧迎新的仪式。仪式庄严静穆。好动的春风，在邻家树上依着枝叶，频频挥手致意。性格外向的鸟儿们，怕告别落叶时控制不住情绪，躲到亲朋家小住，但临行前，将枝桠间拳头般大小的陋巢装扮得像一个个祈福的风铃。楼顶怒放的快乐杜鹃（三角梅），垂下一幅幅长长紫红的天房幔帐，彰显仪式的神圣。
落叶在扫把的引领下，信徒般“呼啦啦”、“刷啦啦”地念诵着经诗，泰然有序地登上“天国号”。它们无论扑入大地还是投身火海，都将获得新生。
仪式业已落幕，我却放不下叶的过去和未来。生命如此强大，崇高。
藉此，我的境界又一次飞升。我进一步听懂了万物消长的韵律，我更深入地理解了哲人“兴与衰”的辩证，我甚至感受到了宗教“生有时，死有时”的虔诚与庄重。
树叶生命起承转合，让我联想到我们的时代。过去，“一代人”涵盖的时间二十几年，现在，随着文化、科技、观念匆匆向前的脚步，“一代人”涵盖的时间越来越短，出现了“80后”、“90后”，谁知还会出现什么。社会的新生力量像大潮期的海浪，汹涌澎湃，冲击力极强时，后浪瞬间将前浪冲破，甚至吞没。在这样的时代里，人，多么需要对落叶的理解啊。
2012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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