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弟家有一位房客,是个出租车司机。这位房客他有女人,在北京务工,他们的聚少离多,比牛郎织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事实上,他也就成了一个有女人的单身汉。他们曾经有一个孩子,几年前在一次事故中不幸夭折了,他们至今没再生育。
也许是郁积于他心中的孤苦寂寞一直是很难排遣的吧,或许是他不得不找一个聊以沟通和灵魂上相互扶持的对象来陪伴他的闲暇时日吧,他极爱狗,他前后养过许多只狗,但是,屡屡因为他的工作的局限而不能按时回家的缘故,要么丢了,要么亡故了,亡故的居多,或者因为冻馁,或者因为误食,总之,他所钟爱的狗一只只离他而去。
如今,他又养了一只,叫“草原黑笨”,据说是跟藏獒沾亲带故的种,身形魁梧显赫威武雄壮,具有相当的威慑力和震慑度。虽说他的养狗是为了陪伴他的闲暇,但他的工作并无多少闲暇,而专门分给狗的闲暇就更是少得可怜,只在中午和很晚的晚间,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住处给自己弄点吃的,也给狗弄点吃的。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那只狗早已比他更加饥饿,狗一饥饿就开怀狂吠,一边吠叫一边往半人高的舍栏上猛扑,一直要吠叫到声音沙哑到暗无天日了,一直要扑到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仿佛必须天塌地陷了,就颓然地卧到地上。因此,当他的主人迟迟归来的时候,它的疲惫也是远甚于它的主人的。
他们都很疲惫,他们都很辛苦,他们也都很孤独。
我总是不忍心让一只无辜的畜生无端地忍受饥饿和寂寞的。起初,我每去内弟家总要对狗投以真诚而同情的目光,并买一些火腿肠喂它。“养人无情,养狗有恩。”俗话是这样说的,事实上,它很快就认定了我的友善,一见我就激动不已的样子,仿佛早就在期盼我及时赶去慰藉它的饥饿排遣它的孤独。我一去,它就把斗大的头抬起来,魁梧的身子站起来,把前爪和黑黑的长嘴搭在舍栏上,向我吼叫,那种吼叫,分明是一种哀求,我就向它递过手去,让它用锉刀和砂纸一般的舌头不停地舔,算作它向我的问候和招呼,也算我对它的安慰,我的手就感到一阵奇痒,我的心里就生出一阵阵悲凉。这种时候,我就给它一些吃的,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也许是它的血统并不纯正的缘故吧,在我看来,它更像一只黑熊,但它没有多少野性,倒是还有几分宠物犬一样的善解人意和点点温存。
出于生计,主人根本无法对它施以溺爱,只能像走亲访友那样一日两次来看看它,喂它,他是否把夫妇长期分居的种种苦痛和怨恨全都默默咽下,我不知道,但他每次回家后,很久很久,给狗端去食物,狗吃食,他看狗,并且是站在栏外长时间默默的注视,仿佛在回忆很遥远的事情,但无论有多远,一定都与狗有关。
他看着狗吃完食,喝饱了水,狗把前爪和长嘴搭在舍栏上,温情脉脉地看他,仿佛在对他说着真诚道谢的话。
到了后来,我就每天晚上都去看望那只狗,并尽可能给它一些食物,让它舔我的手,在路灯幽暗的光亮下看它天真无邪的小眼睛,也让它看我。
我看见,狗尚幼小,眼光还是那样的单纯幼稚。
我很理解狗主人的辛劳,也很理解狗主人的无奈,至于如何改变狗和主人的命运,我几乎什么都不能做,我很清楚,往往看上去简单的事情,一旦真要付诸实施,就会变得难上加难。说真的,我不太认同他养狗的做法,连人的生计都是那样的艰难,连人都是居无定所,却还要要一只庞大的狗,在谁都是堪足乍舌的事情,他却愿意。养狗的成本投入且不去说,人不能按时就食,狗也不能按时就食,人孤独,狗更孤独,人无助,狗也无助,特别是狗的永远的失去自由,天长日久,在我的心里就凝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块垒,仿佛这个块垒极难找到消散的办法,并且日甚一日。
怕狗越栏伤人,主人就以皮圈铁链缚其颈脖,另一头拴于顽石,这样可靠的装备使得可怜的狗就沦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狗在无以自解饥饿和郁闷的时候,狗在发现有生人接近的时候,它的汹涌澎湃的跳荡冲撞,便要夹杂着铁链的哗然巨响,让人不由得心生囹圄之想,但不是指人身陷囹圄,而是狗,狗在服刑,不是为犯罪事实服刑,而是为犯罪动机或者犯罪的可能性在服刑,因为它是无以教化的畜生,是野性十足的畜生,虽然它还很幼小,但它具有天生的极强的攻击性和杀伤力,一旦它对人构成攻击和伤害,主人将会承担全部事故责任,这样的可能性对一个生计尚无着落的人来说当然是不行的,那就只好限制狗的自由,防患于未然。这些,便是它服刑的全部“罪名”!
其实,它的野性得以张扬的空间不足五平方米。
我不知道,现在,狗对束缚它的铁链适应了没有,它对仅有的五平方米“用武之地”适应了没有。据说,主人可能是良心发现了,也曾临时解除过对狗的身体自由的长期禁锢,曾经用车将狗载至郊区遛过几次,可惜我一次也没见过,但是,后来听主人说,那可怜的畜生居然晕车,遛回来之后,居然像人一样呕吐,像人一样进到栏舍就倒头大睡,不吃不喝,一两天之后方才缓解,才康复如初。
原来,狗也有这样惊险的生命经历!
三天前,主人到京城赶赴他的“鹊桥会”去了,我想,很大程度上,他是出于情和性两方面的原因才远赴京都的,却不知道,他临走之前,是否想到了狗也有类似的需求,是否产生过为其解决一些的想法。临走,他把狗的生活问题托付给我的内弟,内弟颇有怨言,但鉴于他们本就是好朋友,所以,怨言也仅仅表现在嘴上,责任和爱心还是如实地表现在行动上,对那只可怜的狗,内弟一直是精心照料的。
我一直坚持每天去看望它,关护它,但也只能在我的业余时间里,我自身的生存也是需要靠每天按时上班下班来支持的,我的生命同样受制于各种有形的规则和无形的规则,那些规则束缚我的观念和意志,也束缚我的手脚甚至我的言论,那些规则,其实跟狗脖子上的铁链差不多。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和狗一样,同样不能享受到充分的自由的。而狗,束缚它的是一条坚不可摧的铁链,铁链束缚的也许只是它的身体,它饥饿,它一饥饿就发野性,它发野性的时候总是忘乎所以,甚至忘记脖子上的那条铁链,也许它并无多少精神方面的苦闷和痛楚,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想,狗的灵魂和本性是否自由,我不得而知。也许,它和它的同类同族们,长期受着人的豢养,它们的野性也许已经退化了许多,它们的生存与发展,不得不仰仗于人了,而人,却在煞有介事地防范着它们一定存在和可能发作的野性,因而,它们的生存是要以失去自由来换取的,这是共达默契的约束和被约束。至于这只狗的一生,会不会如愿以偿地享有性的权利也就是种的繁衍的权利,现在还看不到一点迹象,如果它的主人能够设身处地地推己及狗换位思考一下,将来,或许也会有的吧。
我和狗也有其他相同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们都首先必须保证生命的平安和成长,至于责任之类,则一定是温饱安泰之后的事情,若要说到灵魂与本性的自由,大抵从未有过,将来,也很难拥有。
我不知道狗的主人这一次赴京将会去日何多,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去,他的一些实际的生理需要和心理需要都可以得到暂时的却是很好的满足,在这方面,人毕竟比狗强得多。
出于同为生命并且对生命的不公遭遇怀有恻隐之心的缘故,我应该在每个晚间去看它,并尽可能给它弄一些可口的食物,但也要记住,一定要让它舔一舔我的手,我喜欢它的舌头,像锉刀,又像砂纸。它对我的专心致志的舔舐,说明它很在乎我,也很需要我。
我还会对它说:其实,我们几乎一样。
2011-12-6
哪家治癫痫很专业郑州市治疗癫痫到那家好怎么治疗癫痫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