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为伴

文字为伴 　　 　　越剧版的《红楼梦》里有句唱词：“…这一生，和诗书做了闺中伴，和笔墨结了骨肉亲…”，每每听到林黛玉临近香消玉殒前夕，吟唱此句，也会跟着她一起柔肠寸断，悲切难抑。 　　 　　想她一个娇小弱女，有家难回，在深似海的侯门里做着没有期限的“外来客”，更不用说还揣着一份敏感、多虑、忧愁的心思，又无知音可诉幽怨，愈加感到形影相吊，身只影单，只把笔墨、文字当成了很可信赖的、能寄托心事的密友。可见，她是多麽地喜爱文字。 　　 　　戏词里演绎的情景和现实中是有差异的，现实中也少有人如林妹妹那样冰雪聪明，会抚琴，又会吟诗。 　　 　　记得小学时，我们一群男孩儿、女孩儿大都粗俗、顽劣，被老师逼着写日记，歪七扭八的文字记录着一篇又一篇的流水账，老师并不在意文法的优劣，只告诉我们，勤动笔，笔不生，以至于现在我都保留着写日记的习惯；后来，老师又逼着我们背书，古文名篇，现代美文，诗词歌赋，都必须背诵的滚瓜烂熟。老师又说，文字在你的脑子里生了根，它就属于你了，随时都能拿出来用。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后来一说到写文章，我从不打怵，提笔而就，虽说不算精彩，但也段落清晰，文理通顺。 　　 　　那个年代，生活清苦，每户人家都四五个孩子，大人们忙着养家糊口，没有太多的功夫和精力花在孩子的教育上。智慧的老师把文字像种子一样洒在我们身体里，让它陪伴我们一起成长。 　　 　　那时书籍也匮乏，只要得到一本书，我就躲在一个清静的角落，看到忘了吃饭，忘了睡觉。仿佛随着文字的牵引走进了另一个时空，经历一段别样的故事，体会一段别样的感情，有时竟分不清书里书外，走不出那个虚幻的世界，文字是有魔力的。 　　 　　文字也可以是一幅画，朱自清的散文《绿》中写道——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这平铺着，厚积着的绿，着实可爱。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你说，这是不是一副水彩画呢？ 　　 　　文字还可以是一首歌，“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它是一曲流淌着伤感忧愁的歌，千古传唱。 　　 　　文字也是有味道的，“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字里行间有花香，也有酒香。 　　 　　文字还可以是一个人的形象，一帧素笺，寥寥几行，一个生动的形象就跃然纸上，隔山隔水，经年未见的亲朋故旧就如同面对面促膝而谈了，正所谓“见字如面”。 　　 　　年岁再大些，我找了个封面精致的本子，写点小心事，抒发一下情感，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成长的烦恼就被那细密的文字消解融化了。文字又变成了灵丹妙药。 　　 　　文字真像万花筒，可以变幻成大千世界里的任何一样事务。以至于越来越亲近它，越来越喜欢它、依赖它，它的美好可以延伸到无边无际……。 　　 　　再大些时候，看《红楼梦》，被其中的词句迷倒了！ 　　 　　林黛玉在大观园里的“海棠诗社”才情迸发，一首吟海棠的诗句让我喜爱至深。“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清新纤巧，不由得想到了苏州的绣女，银针丝线穿梭中，慢慢儿地绣成了一方精美的绢帕，柔软而有限的美丽。 　　 　　记得我的作文里有描写夜空月色的一句：“微风吹过，我抬头仰望天空，不知道是月儿在走，还是云在飞……”让老师和同学赞叹了很久，我也为自己小小的才情得意了很久。其实并没有刻意地琢磨，自然流出的感受是一种纯净的美丽。 　　 　　渐渐地，笔下的文字从一堆杂乱的小草变成一片艳丽的小花，在岁月的田野里繁衍盛开，变成了我生活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空闲时，随手翻开一本泛黄的日记，某页上记着某天的一件事，那是儿子很小的时候，他问我：“妈妈，你今天没有给我买巧克力，昨天还给我买了块小的，今天怎么连一块小的都没有了呢？”儿子的小嘴巴里吐出了这些字，我把它原样记了下来，至今都能油生出对他深深的疼爱。 　　 　　把“爱”做成文字的礼包送给亲人——写一篇《哥哥》，《妹妹》，《弟弟》感动了他们也感动了自己；写一篇《不愿有来世》，表达出对老公的依恋；写一篇短文舒展一下胸怀，也消解了迈入老年的不甘不愿。 　　 　　很喜欢梁实秋的文章，有一小本《雅舍谈吃》爱不释手，每一篇文章就像一道活色生香的菜肴，看得人口舌生津。大师从生活中很平凡的“吃”谈起，以食材为题，用字浅显而隽永，没有正面讲述食物的味道，却让人感受得到那滋味的美好。看完通篇，“火腿”，“醋溜鱼”，“烤羊肉”……的味道弥留齿间。还有字里行间流露出浓浓的乡愁与故国人情，透过美食，看见感情，也看见生命。不由得让我一番番地感叹大师对文字的驾驭能力自然娴熟，水平高超。 　　 　　文字的种子播撒在身体里，陪伴着我从豆蔻年华，到风华正茂，又到不惑之年；从一目十行，朗朗上口，到落笔成文；再到浸润心神，升华到灵魂。身体渐渐地垂老了，文字的枝叶却愈加茂密碧绿，生机勃勃。 　　 　　从古至今，诗词歌赋，鸿篇巨著，汇成了文字的海洋，任我们傲游；筑成文字的雄峰，任我们攀登。只需要在安静的一角，在安然的一小段时光里，面对着玲珑纤巧的文字，就可以领略海洋的浩瀚蔚蓝，领略山峰的神奇雄伟。 　　 　　《红楼梦》里的林妹妹，到底是烧了她一生积攒下来的诗稿，那一行行文字似片片蝴蝶火中飞化，依旧陪着她魂归九天了，这样想着，我的心里就释然了。 　　 　　我整理好一本本日记，和一篇篇小文，把他们保存好，等年迈昏聩的时候交给儿子，就如我一直都会陪着他，就如永远能“见字如面”了。 　　 　　2017年4月2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