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
苏州人喝茶叫“吃茶”，抽烟叫“吃香烟”，喝酒叫“吃老酒”，若是自斟自酌便是叫“咪老酒”，那不是大口大口喝的，是嘬一小口，然后抿着嘴巴，发出小猫叫的声音“咪”，在嗓子里转一圈，再缓缓咽下。
对于吃，苏州人是讲究的。做菜细工慢活，量少而精致。吃茶细品慢咽，斗室内清幽之香氤氲散开。开门七件事，必不可少。至于烟、酒、茶么，这叫“三档响”，有点中性词的意思，爱上这三样，就类似“败家子”一样，谈恋爱时不太受人欢迎。然而，成了家后的男人，另当别论，至少喜爱茶的人越来越多。
有许多老年“茶友”，喜欢吃个早茶。这种早茶，不同于其他城市，包含着茶点的。而苏州老茶客，清晨起来，漱洗好整装出发，手里捧着一只杯子，去附近园林。园林特地为茶客们准备了吃早茶月票，经济实惠。我也曾去过一次，园林茶室里全是老头，大声地畅谈着家事、国事、天下事，其乐融融。明显的，这个地方不适合我去。
作为女人，我也爱“吃茶”，倒不是因为什么清肺醒目、消食解腻、利尿降压、减肥美容等等，也不是因为含有稀有元素什么的，完全是一种爱好。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喝一口他杯中茶，是一种得宠的骄傲，是一种满足。父亲的茶，品种和质量并不是太好，他讲究的是吃茶时的心情，是一种意韵。母亲常常玩笑着说：你吃茶是学僧人呀，学禅得道呀。
原来，吃茶是一种禅意。后来，看了《红楼梦》才知道，吃茶有一种雅称叫“品茗”。不是像普通百姓那样，渴了端起一大碗茶，仰脖“咕咚、咕咚”喝下，那叫牛饮。虽然不好听，但很形象。雅致的吃茶，是端起茶盅，轻抿一口，含于口中，徐徐饮下。这不是解渴，是一种享受。难怪刘姥姥会笑话她们，这茶水的功能，其不是变了味。
吃茶吃到禅意这份上的，赵朴初算一个，他爱茶，曾写过一首《茶诗入禅二首》其中之一便是《吃茶》五绝：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原来，吃茶不是苏州人的发明，上辈人早就有了。我抿嘴一笑。
苏州人吃的茶，一般指绿茶，一个瓷杯或透明玻璃杯，杯中倒入八十度的水，撮一点茶叶轻轻放下。那茶叶柔软纤细，卷曲成螺，投入杯中芽叶上下翻飞，一叶叶如站立在水中，然后缓缓潜入杯底，尔后又徐徐上升，渐渐舒展，成“雀舌”形状，叶芽长度在一公分左右。一股清香袭来，馥郁扑鼻。闭眼深深吸一口气，入神、入仙。
每次，我泡一开绿茶，不是为了喝，更多的时候是为了欣赏。特别喜爱苏州当地的碧螺春，这名字，还是康熙皇帝所赐。
碧螺春的采摘时间有讲究，头采在三月中旬，然后到四月底便结束，总共也就五十天时间。可茶叶的价格大不相同，以芽叶为标准，严格区分。头采的一般普通百姓是吃不起的，我曾有幸吃过，那芽叶太嫩，三开过后，便无味道，我倒是不太喜欢。
虎丘山的后山，有个茶叶园。曾亲眼看见茶农们在茶室门口炒茶，一口铁锅里的嫩芽，经过手工翻炒慢慢变色，直到清香飘飞。那锅中的温度，不是熟练工会烫伤手掌。当我要求茶农摊开手掌一看时，我的心好疼，一手的茧子，那手差不多是一只手套的样子。
离开茶室，向茶园走去，看到三五个采茶工，便上前搭讪。看年龄也就五十上下，她们很和蔼，笑眯眯地与我聊天，并告诉我，一个人一天也就采三斤嫩芽，差不多五斤嫩芽才能炒成一斤茶叶。我点了点头，略有所思。我问她们，这嫩芽可以食用么，她们让我采几芽带回家，与虾仁一起烹饪，将虾仁的鲜与茶叶的香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我恍然大悟，原来茶叶真的是可以吃的。
我想起父亲那时吃茶，不仅仅吃的是茶水，有时会含一片茶叶口中细细嚼来，然后就没有了。我扒开父亲的嘴，怎么也找不到茶叶。父亲说，吃下肚子里了。我学着父亲的样，刚嚼了一口，赶紧吐了，一口的苦涩，想不通父亲怎么能咽下肚。
后来，长大了才渐渐明白，茶叶就像人生，刚入口时是苦的，只有细细品来，才能品出香味。茶如人生，浓淡随意入味，虚怀若谷，悠然自得。
我读着父亲这本亲情的书，而父亲赏着我这杯清茶。我读着读着，书本已翻到很后一页。父亲赏着赏着，依然清香入鼻。
我尽量满足父亲的吃茶爱好，工作之后常常买一些好茶叶来孝敬他。当时记得有个叫“雨前”的茶叶，我已经记不清等级了，只记得我咬牙买了些。在我的要求下，父亲泡了一开，端于手中，我和父亲脑袋挨着脑袋看了好久，然后对视一笑。父亲呷了一口，发出长长的一声“啊”，满足地笑了笑。我让父亲要天天记得吃，他哪里肯听。几两茶叶，吃了大约好几月。
老年人就是天生的不舍得，什么东西都要藏着。记得我隔壁的老太，儿子买了好多茶叶来，满足她天天吃茶的习惯。老太很省，夏天有点馊味的粥饭用开水一泡，倒了水吃下肚，怎么也不舍得丢了。一天，她打扫卫生，对我说：小舅妈，这茶叶霉了，我去倒了它。当时我只顾自己看书，随口就“噢”了一声，连头也没抬。傍晚，她儿子来看她，看到屋后有茶叶，想起给母亲的那些，便问母亲。母亲告诉他茶叶霉了，都长毛了，全倒了。儿子转身捂脸，小声对我说：这是上好的“白毛茶”，可惜了。我让他别说穿，就当老母亲吃了。
也许老太就是普通人的吃茶，只讲究茶色，不讲究口味和馨香，更不管品种之事。
而我却是嘴刁了，差一些的茶叶还不喜爱。因为我讲究个“形美、色艳、香郁、味醇”。对于茶叶的品种，我比较偏爱碧螺春与杭州的龙井。
记得前两年去杭州游玩，有个购物的活动，将我们带到一个茶园，给我们介绍杭州的龙井，我表示了解一点茶知识，她那赞许的眼光，给我欣慰。吃茶的乐趣是相通的，不分地域，互相欣赏着。
想起这些关于吃茶的事，我不由得站起身来向厨房走去，今天还没有吃过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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